一開始我對這真人版的電影期待並不太高,理由是我對動畫版的印象並不好,但看完電影版後印象有所扭轉,簡單來說,我認為電影版算是成功。而在這篇文章中,我試圖用兩個相反的觀念來討論《圖書館戰爭》,那就先從批判的角度開始吧
PART I 臭酸味的反論
故事將舞台設定在現代日本,同樣以1989年日本改元為起點,現實中的「平成」在故事中替換成「正化」,這使得故事在平行世界的隱喻中挑明對於現今世界的諷刺與省思。
日本國內法律允許兩個團體可以各自合法擁有武力,而且在相互承認的法律條文之下可以彼此交戰,這個設定本身已經違反了現代國家理論中,「國家乃是唯一可以合法使用暴力之組織」的基本原則。若允許國內有公權力以外的合法武力,本質上就是承認叛亂團體之適法性與存在兩套法治體系,嚴謹來說這個設定是有問題的(當然也有一些可緩頰的圓說例外)
這一設定使得本故事看起來很酷,為了守護圖書不惜以生命相搏,為了捍衛紙本自由不惜以血肉相拼,真是可歌可泣,盪氣迴腸。裡面的男女主角又剛好正是一對直腸的熱血青年,真是太棒了;
但實際的呈現卻非如此,雙方交戰時瀰漫著某種中古騎士精神圖騰:兩邊陣營先禮後兵,主將各自朗讀條文,宣示師出有名,然後相互敬禮等退回各自陣營,等到時間到才開火,交戰時間一結束則馬上停火,退兵善後毫無猶豫。
畫面的呈現十分有趣,代表壞人的良化隊首先開火,確認對方開火後,圖書隊也可以反擊。然後雙方就如同「王道回合制遊戲」一般,交替輪流發砲。由於雙方火力有落差,所以圖書隊基本上只能拖延,等到回合結束、戰場時間用完,良化隊必須遵守法律打包回家,圖書隊開始出來洗地板減垃圾,又是另外一個明天的到來……
這使得本作品事實上並沒有任何「真正的戰場意義」,更像是某種慶典之類的儀式表現。按表操課,哪有什麼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戰。更麻煩的是由於這是日本作品,其實該作品被「制約」了一個隱喻的限制,也就是:
「日本人同胞之間不應該,也不能相互屠殺。」
這點我在本文無法詳述,有興趣請參考我的其他作品;但我可以告訴大家,「日本人屠殺同胞」、「主角惡意破壞別人家庭」等等都是日本戲劇和文化中有意無意被限制的潛規則。在日本的出版品年齡審查中,包含這些要素的、甚至有實際流血畫面的在分級上都會特別嚴格。
故《圖書館戰爭》產生一個視覺影像上的問題:雙方開槍砲火猛烈,你一輪我一輪交互開火,子彈聲響震耳滿天飛,碰碰磅磅轟隆轟隆,但是沒半個人倒下,也幾乎沒看到人流血。
這和一般戰爭電影雙方陣營開火後,馬上就會出現對方哀嚎死一群的畫面完全不同。電影中還出現了這有趣的一幕:圖書隊的狙擊手射到了良化隊的腳邊,由於射得太近,良化隊員還脫下安全帽狠狠瞪了圖書隊一眼,彷彿是在說:「你在搞什麼阿!瞄準一點阿!差點就射到我了你知不知道!!」主角們口中的「戰爭」看起來就像是玩扮家家酒一樣,冠上什麼正義的名號來浪費子彈和納稅人的財產,順便刺激軍火工業的發展。
這不禁讓我聯想到近代中國的軍閥混戰。北洋政府時期中的不同派系,經常因為政權勢力和地盤的爭奪而彼此爭戰,故有所謂的「直奉戰爭」、「直皖戰爭」等。這些雖名為戰爭,但事實上歷時和傷亡人數都十分的少,
例如 1917 年的復辟戰爭只有二十七人死傷,而 1920 年的直皖戰爭只進行了四天(從 7 月 14 到 7 月 18 日),傷亡不過百人、之後的 1922 年的第一次直奉戰爭也只進行了一個星期(4 月 28 日到 5 月 5 日),第二次直奉戰爭歷時最久,不過也不超過三個月,無怪乎英國駐成都領事 Meyrick Hewlitt 便說「就像是軍隊操練,完全不像是戰爭」。
因為這同是北洋軍閥體系內的派系鬥爭,何必生死相拼呢?你當總統我當立法院長不是皆大歡喜嗎?故為了保護書本而如此誇張化的視覺表現,但又不敢真的殺戮的「儀式表演」讓我對於《圖書館戰爭》並沒有太多的好感,更有某種中二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濃酸滋味。反而最好看的是最後的肉搏戰,因為有人死,而且拳頭打在肉上面總是比較痛的,看起來爽,更比起那些打不中的子彈強太多了。
內心就要OS一句:「讓子彈飛阿!」
PART II 荒謬中的警鐘
不過如果換一個角度,從另外一個正面的角度來看本作品,或許也有能扭轉的觀點。
本電影凸顯了一套「逆差的荒誕愛情喜劇」。誇張而帶有戲謔味道的戰爭,其實正凸顯了這一思想限制本身的不合理性。而殺戮武器的使用與交戰雙方的完整組織,則說明了這並非空穴來風,而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近未來現實。
不用說太遠,美國的PRISM監聽計畫、中國的網路長城和關鍵字遮蔽、加拿大、英國等國耗費大量納稅人預算的安全機構與監聽系統;或者我們根本不需扯太遠,最近立法院王金平的關說事件不也凸顯其實國家政府機構正在監聽、收集人民的隱私和情資?
換言之,把電影中的「書本」替換成思想、主義、言論或理念,而收藏書本的圖書館則可以等網站、媒體、雜誌等各種平台,也可以解釋成為共同愛好者匯集的「家」或同好會,乃至於整個「社群」。那圖書館戰爭中的「書本沒收」或是「銷燬」其實就是一種隨處可見,而且遍行於所有國家、社會的審查與出版制度,一種帶有極權主義的色彩寓言。
如果我們這樣想的話,那劇中所謂的良化法律、那些跋扈囂張的反派良化隊員、那些為了沒收圖書而發動士兵軍隊進行武力鎮壓的戰爭,其實正好是一種「刻意誇張化、戲謔化的諷刺表現」。
沒有遍地死屍累累的槍林彈雨,正好說明著其實國家政府對於思想的審查和管制,往往都是隱晦而在不知不覺中進行,而且搞不好還會獲得人民的支持。正如電影中圖書館遭遇攻擊時,要求館內民眾避難,這時也有民眾認為圖書隊根本胡作非為,刻意擾民;呃,這不也是我們曾見過,那些採取激烈臥軌的抗議工人被群眾路人咒罵撞死最好的新聞嗎?
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,那本電影中如同扮家家酒的中二情結,其實乃是一種反編碼與解構式的諷刺手法。隨著有川浩後期的創作,整個圖書館的系列也不斷有修正,不過其中的隱喻始終十分明顯:
對於日本的出版法規制,對於東京都的青少年健全保護法的直指,對於石原慎太郎的影射批設,「焚書坑儒」這是在中國歷史上極端負面的詞彙,象徵著文化被破壞,而守護傳遞知識的人被屠殺,在西方也有類似的語詞,稱之為汪達爾主義(vandalism)
《圖書館戰爭》在大和思維的限制下,在某些表現成分上有所限制,另外還增添了一絲愛情浪漫戲碼來緩和過於嚴肅的話題,但本質上,作者試圖在現代場景與時代氛圍中重現討論這一詞彙的重量:
焚書坑儒的現代意義
思想的限制無所不在,過去直接地用無上的帝王威權、神祕的巫術,或是上帝的旨意赤裸裸地呈現;而現在則包裝在民主自由與群體安全秩序之中,加以無遠弗屆的科技傳遞,或許更加無所不在。就這層觀點而言,《圖書館戰爭》或許確實可能在未來實際上演,也有一群人寧可使用激烈的手段(甚至是武力)來捍衛書本所象徵的形上的價值,
其實不遠。